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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三水街往東行,越過中華路,來到小南門。

那年冬天台北特別冷,剛上大學的你騎著一部中古偉士牌,在下雨的早晨,來到城門南側延平南路上的一排破舊平房。你打了個哆嗦,用手拍掉胸前的雨滴,進入才兩坪大的一家小店。你在牆角一張小木桌旁坐定,取了張過期的舊報紙,在模糊的油墨間猜測新聞的內容。不久,戴著絨帽的外省伯伯便端上一碗灑著些許蔥花的白麵─不像普通佐著酢醬的乾麵,你必須自行倒入烏醋、香油、辣油及醬油,攪拌均勻後,呼著熱氣將原味的麵條送入嘴中。

那排房子後來消失了,就像中華商場拆除一樣地再自然不過,沒有人問起這家店的下落。斜對面大樓倒有間店掛著福州傻瓜乾麵的大招牌,油醋蔥一樣不缺,但就是少個說不上來的滋味。

往北走,你會遇到正在午休的湖南飯館,那曾經以合菜聞名的餐廳也不敵時代的變遷,轉型改賣快餐。二十三歲那年,你拿到第一份薪水,劉老闆邀眾人上湖南飯館打牙祭。門口有一老伯招呼吆喝,循著窄小的磨石子階梯登上二樓。你,一個南部來的本省小孩第一次見識到外省菜的氣派:涼菜燒臘冷盤、炸蝦球、橙汁子排、豆瓣鯉魚,對,就是豆瓣魚,上面鋪著一層混著酒釀和豆瓣醬的椒紅色醬汁,酸甜中帶著微辣,以及顆粒分明的金黃色魚卵和鮮嫩魚肉…而在大快朵頤、杯晃交錯間,多少青春就此磋跎。前幾年,劉老闆過世,追思禮拜就在幾條街之外的某個教堂,你和老同事前去送行,腦子想的,竟還是那隻躺在鐵盤的肥碩鯉魚。

經過舊稱「實踐堂」的藝術視聽資料中心、國軍英雄館,這個路段原本濃郁的眷村風已被年輕活力的大學城氣息沖淡。走過最高法院,你會遇到一排茄苳綠蔭,然後來到叱咤一時的力霸百貨。昔日氣派的大廳現在在賣魚翅肉羹,頂頭那兩部曾經被台北人津津樂道的透明電梯則成了財團興衰的唏噓。

時代轉動的巨輪未曾停歇。

二丁掛磚牆的中山堂褪去了它的嚴肅政治意涵,變成優雅的藝文中心,廣場外的老字號店家正好是這空間解構的見證。此時,暮色低垂,你順著靜謐小巷的微光走去,隆記飯館內早已人聲鼎沸,有識途老馬的饕客、吳儂軟語的濃妝貴婦、來此一解鄉愁的爺爺、慕名嚐鮮的年輕人,交織成這城市角落的獨特風景。你問身邊的她,今天要點什麼?蔥烤鯽魚、雪菜百頁、紅燒獅子頭…。啊,一個人從小到大,總有些味道跟場景是畢生難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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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於2010年6月號大誌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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